阶 层
赵珊
陈丹青曾讲过一个故事,那是讲究阶级出身的年代,一个女孩在一堆收缴来的横七竖八的钢琴里穿梭,倏然伸出小手,留下一串音符后逃之夭夭。他说,那脸上的神气一看就是资产阶级,虽然穿着和工人家的孩子没什么不一样。
现在,更讲究阶级出身。阶层固化、阶层板结化,暗暗牵动着为人父母的心,经高考状元说出,发酵得更凶。学习好为了一个好工作,好工作直抵人心,不仅意味着阶层保住了,还会带来用钱买不到的资源,对一个家庭的未来走向影响深远。
为了美好的未来,艺多不压身,多学点;视野要开阔,投资点;功课太繁重,忍着点;生活太繁琐,父母担着点。十年寒窗,十年焦心。被时代裹挟着的父母,没有选择的余地。即使移民他国,国外的精英教育和平民教育也是泾渭分明,阶层从来没有离开过人间。
我一直很好奇,那个资产阶级的女孩的脸上,到底写着什么神气?
是家学,是大家子气。
白鹿原井然有序的背后是家学,以白嘉轩、鹿子霖为代表的乡绅在行为思想上管控着民众,宗祠里的乡约、朗朗的读书声,百年之后还能与祖先遥相呼应。退思园的背后是家学,致仕后的尚书对同里的影响绝不仅仅是一座园子。常州钱氏谢氏家族背后是家学,根在江南大儒钱振煌,钱小山、谢玉岑、谢稚柳、谢月眉披枝散叶,发扬光大。一位优质女青年出阁了,婚礼上父亲淡淡地说女儿在耶鲁求学,在花旗供职。却反复强调,女婿出自无锡钱氏,而且是最靠近钱钟书先生一支的族孙,正宗书香门第。他看中的,就是家学。
乡绅消亡了,家学式微了,家族变身为一个个小家庭,家族背后的记忆被中断了,诗书浸润的土壤被破坏了,怎么办?平如美棠的故事,念念不忘。饶平如是大家子,祖上出过大学士,他黄埔毕业,曾经参军报国。在那个特殊的年代,他理所当然地被扔到安徽农村改造,青灯如豆下,一封封信,一张张画,不断地寄到上海的小家里。所说的是茶米油盐酱醋茶,所牵挂的是子女的学业和老妻的身体,平淡真实。其中的一张“变脸”让我记忆犹新,当年的小鼻子小眼固然不算什么,可是前一分还热情似火后一秒冷若冰霜,总叫人愤愤难平。平如根据美棠的描述画下了一张阶级斗争下扭曲的脸,不是面目狰狞,而是垂垂可怜。满纸的慈悲。
读到一个人,就能读到一串人。沈从文、汪曾祺、杨绛、吴有训、钱伟长……是的,他们从民国来,带着温柔敦厚的风神。我很好奇,他们的家族会怎么书写他们,直到读到《北鸢》,我看到了家学的传承。
歌里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,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。现实是,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,还有未来的苟且。平平凡凡,庸庸碌碌,是大部分人的生活状态,你我皆凡人,终日奔波苦,一刻不得闲。读点没用的书,不能当饭吃,可以当点心,会让你想起诗和远方。
接受自己,悦纳自己,是一个人一辈子的功课。看不见的竞争力,才是真正的阶层隔阂。有产阶级和资产阶级,一字之差,陈丹青先生在那双清亮亮的眸子中看到的,是不是这个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