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 年
赵珊
《大江大海,1949》是一个巨大的漩涡,坠进去,直直地看到心里去。1949年,巨大的人口迁徙,流亡、震荡、死亡、重生,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歌悲怆而凄凉。不管是精英还是平民,在灰白交叠的时代背景中都像喘息的鱼,顺江而下,逆流而上,匆匆复匆匆。
1949,外公从上海连夜赶回常州,说是五金行的老板已经准备逃往台湾,黄浦江边每天都有人被装进麻袋,浪头一翻,人就没了。每次他在餐桌上兴起,都会卖弄几句洋泾浜英语,大概是当帐房的时候学的。他提过印度阿三,提过英国绅士,提过美国货,啧啧声多了,我们也听厌了。后来读到木心的《上海赋》,有点明白过来,迷恋着彼时的上海的人很多很多。我感兴趣的是他受的民国教育,他的字飘逸秀美,撰文据说也清通可读。他的眼睛是毒的,小时候我们的文章经他过眼,总能挑出不少毛病来,尤其是字,写得不好,是要挨批的。
读张充和的《曲人鸿爪》,更深信教育源自家传。张氏家族的钟鸣鼎食,最大的贡献是贡献了最好的教育。合肥四姐妹都是董桥笔下的仕女,更兼通曲款,按檀板,擅昆曲。充和友人以《桃花扇》《牡丹亭》入境,都暗合身份,时代明明灭灭,山河闪闪摇摇,唯有内心仍是旧派的。十余年后董桥寄居南洋,他一生孺慕张充和的字,服膺张充和的才学。而笔下的文章,也终于打磨得如珠如玑,醇厚蕴藉的旧派文风,写尽遗民泪。
1949,外公的大弟去了美国,小弟留了上海。维系一家人往来的是姑婆。她保留了士绅家族女子的气度,不骄矜不计较,使家族的齿轮正常运转。重视教育似乎是飘蓬之下的共同约定。我们在餐桌边往往听到稗官野史拍案惊奇游记见闻,不禁收住腿,心心念念“后来呢”“后来呢”。外公经常指着阁楼上一箱箱的书:“故事都在里面呢,自己看去”。大概是最初的“课外阅读延伸”,激发了我们的阅读兴趣,培养了我们的阅读习惯。姑婆的孙女是正宗的“读书种子”,也是外公心心念念的“读书标杆”。这柄标杆在我们上大学时仍被反复提起,直到这枚“读书种子”任教斯坦福大学,作为精英移民美国为止。
一个时代结束了,不能因为它死了就说它是最好的。东野圭吾的《白夜行》不是作为侦探小说来看的,而是循着它的时代脉搏,细数流年。东野应该做过很多资料的积累,一个节点一个节点按过去,时代的显影就在几项关键的科技进步中迤逦而来。东野悄无声息地过渡,故事时代背景比故事本身更有味道。他的文字,又让人感受到今后畅销类作品的文字的表述要以“准确”为目标,才有耐读的可能。
回到《大江大海,1949》,这不是热卖的《目送》,这关乎一个国家、一个家族的经纬走向,关乎整整一代人的命运,龙应台不肯叫它糊涂过去,口述笔讨,终于打扫了凌乱的战场,写成了此书。叩响它,内心响起了夐渺的金戈铁马的声音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