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地鸡毛
赵珊
杨绛先生去世后,她的作品、传记立马占据了书店的醒目位置,除了《洗澡》《洗澡之后》《干校六记》还有《将饮茶》《走在人生的边上》等,装桢一律以纯色,麻布素格的封面,三联有心做成陈年笔记本的样子,可还嫌太糙。也许是年纪大了,喜欢笔直的书脊,精装的簿面,温暖的触感,对于出版社则越来越专一,广西师大的书收了不少,装桢最经典的还是董桥。
杨绛先生的《洗澡》和钱钟书先生的《围城》互为印证,说的都是民国教育背景下的知识分子主动或被动融入时代、融入社会的故事,钱先生固然幽默,杨先生的绵里藏针也是了不得。三闾大学的勾心斗角、相互倾轧是显微镜,把一小撮知识分子照得毫发毕现,洗澡时代又将他们遁回原形,露出皮袍下的那个小来。
在昆明兜兜转转,终于找到西南联大的旧址,进去看到几尊雕塑,一间复原的教舍,一座小小的博物馆。日寇迫近,万里西行,兵分三路,最后汇聚于此,这里拥有了太多发烫的名字。想人物的气度风采,多半从当年的文艺作品中臆想描画。张恨水的《傲霜花》《大江东去》中甘清贫有气节的教授,丰子恺漫画中的竹篱茅舍,没有乱七八糟的桃色新闻,没有跨界的秀场专家,只是一心一意地教书育人,《傲》中的谈伯平、唐子安等教授,可谓注脚。在抗战背景下,张恨水的《纸醉金迷》里做着黄金梦的投机商人、公务员、小市民、老妈子、交际花你方唱罢我登场,不曾想几十年后的炒股热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张以记者身份行走各行业间,所见既广,所谈总能择其要,抉其形状,连小人物的眉眼都描画得出色。读其文正像在嘉陵江畔寻到一间好茶馆,景色往来眼底,随意听来往的客人海阔天空地聊,有拊掌之时,也有长叹之际,谈了再谈,听了再听,仍不舍得离开。
遇到日本学者所著《中国思想与宗教的奔流(宋朝)》,正好和《大好河山可骑驴》对照着看,一著史,一写逸文。日本学者搜集资料翔实,版块分类细,论题小而精,思路谨严,在几个“要害处”重锤敲打飞溅思想的火花,梳理出宋朝的“气数”走向。同时视野广阔,政治、经济、军事、农业、科技、艺术都有专门陈述,突出了有宋一代的独特贡献。他们认为宋的“恬静、古雅”早已融入日本文化密码内,成为日本人“被身体化的嗜好”。《大好》题目源自陆游的“细雨骑驴入剑门”,豆瓣评分极高,所述正是宋文人圈内的过往,写这类文章的总盖不过余秋雨去,可看可不看。
附着在时代背景下的人,总是显得身不由己,权力就是话语权,唯上唯尊,蜗牛角上要争,石火光中要斗,思考的活计不做了,反思更用不着。打开电视,到处都是玄幻言情,让娇弱无比的现代人有一些自欺欺人的倚靠。余华的《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》已经大跌水准,王小波不能再生,不看是一种自在,不听是一种清净,但活着又不能不看不听,只能落得一地鸡毛了。